和所有青年文化相仿，抽象文化對邏輯和因果敘事的弱化，對無序的追求，和解構一切的態(tài)度是現(xiàn)在社會氣氛和大眾精神狀態(tài)在短視頻消費中的具象體現(xiàn)。抽象會摒除語境、背景，只截取作品中的一個碎片進行二次加工和解讀，創(chuàng)作者和參與者之間進行即時的情緒交互，這種內容放在更長的時間線上，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這篇稿子和非洲象無關，頭圖只是我們在玩抽象。
「抽象」，成為今年在短視頻平臺被用戶提及最多的一個詞。
不管是以往兩月先后憑借直播走紅的「聽泉賞寶」「潘宏愛玩狗」，如舊更早時候用抽象打破苦瓜大隊形象的小英，2023年漲粉迅速的短視頻網(wǎng)紅幾乎都以抽象為標簽，這其中還伴隨著以陶喆為代表的一系列明星因早年抽象視頻翻紅;另一方面，無論是熱梗制造能力，如舊年輕人參與程度，抽象當今成為目下最流行的青年文化，在各大社區(qū)和短視頻平臺，玩抽象成為一種新流行。在抖音，「抽象」話題吸引了268萬人參與，話題播放量達到633億次。
抽象到底是什么?
看成一個哲學概念，「抽象」指從眾多事物中提煉不具體但本質的共性，在每天交流中，它往往還伴隨著不能感知，難以理解。短視頻和社交網(wǎng)絡放大了其中的難以理解，它被用以指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事和行為，不懂邏輯也變成了無需邏輯。
和所有青年文化相通，抽象文化對邏輯和因果敘事的弱化，對無序的追求，和解構一切的態(tài)度是日前社會氣氛和大眾精神狀態(tài)在短視頻消費中的具象體現(xiàn)。
另一方面，也出于內容的無序和高度娛樂化，無論是從零開始的素人新頂流，如故被考古翻紅的老藝人，來自UGC的抽象網(wǎng)紅和抽象梗都有著極強的隨機性和不可控性，也伴隨著對權威的俯視，和內容商業(yè)勢能的難以轉化，與此形成對比的是以董宇輝為代表的大kol的式微。
這背后，短視頻流量逼近頂點，垂類難度升級，抽象網(wǎng)紅盛行的另一面，可循的漲粉對策越來越有限;而一直作為整個內容行業(yè)的議程設置者之一，長視頻的式微是考古興起的直奔原因，也是短視頻無序化根源之一。
抽象是我們偵察2023短視頻內容整體趨勢的核心題眼，也是理解2023全內容行業(yè)的重大詞之一。
抽象文化霸屏2023
10年前，「抽象」從斗魚游戲主播李贛的直播間成為網(wǎng)絡流行語，今朝直播再度成為抽象文化的培養(yǎng)皿，今年漲粉最快、討論度最高的主播「聽泉賞寶」和「潘宏愛玩狗」，都圍繞著這一主題。
「聽泉賞寶」是文物區(qū)別博主，他的直播形式是跟網(wǎng)友直播連麥識別文物，今年一年他漲粉近3000萬，其中漲粉最快的一個月破千萬。
因為直播間話題詞的限制，他常在直播間用「黑話」代指，譬如「去沉淀吧」，意思是假貨;「哪里弄來的」是說基本允許必然是有價值的;「寶貝接下來準備怎樣處置」表態(tài)自己有收的意愿。
連麥的網(wǎng)友們也慢慢從找家里的老物件斷定，到開始拿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玩梗，比如奧特曼佛祖，山水畫風格的《貓和老鼠》，甚至有人拿抽象風的聽泉賞寶人像畫，聽泉賞寶也會配合玩梗調侃，還有網(wǎng)友開始用他的直播畫面自制整活視頻。
跟抽象文化的起源同樣，直播的實時性給了網(wǎng)友強參與和強對話感，網(wǎng)友們不再是旁邊者，而是同樣作為內容的締造者。直播的切片還給網(wǎng)友們供給了二創(chuàng)的空間，舉例有網(wǎng)友把連麥的視頻替換成為自己家的寵物，這種抽象是主播跟網(wǎng)友們合伙構建的。
「潘宏愛玩狗」的直播間也是如此，他以整治惡犬聞名。潘宏線下的狗狗訓練工廠收容了許多有重大行為問題的狗，有的過度護食，有的愛咬人甚至咬破主人天靈蓋，他會以比較嚴酷的方式整治惡犬，「火龍果」「窩心腳」都是他形容治狗的方式，因為方式粗暴但有效，被網(wǎng)友開玩笑說是「狗界緬北」。
開始直播后，網(wǎng)友們常常連麥問他關于自家狗的行為問題，他會迅速找到原因并給解決辦法，有時甚至主人還沒描述完情況，他就能猜出個恐怕，「為什么狗老是睡覺?」「源于它困。」「為什么我家狗喘得很厲害?」「快拿個碗，一定要接涼水，它剛跑熱了。」這些行為問題背后極其簡單的原因，讓直播間更添荒誕感。
抽象素人在短視頻風靡的另一面，小楊哥、董宇輝等頭部主播陸續(xù)引發(fā)輿論風波，這其中有解約等客觀原因，也有短視頻平臺流量現(xiàn)狀和內容風向的效力。主要平臺流量見頂，今年以來，除短劇外，短視頻未展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垂類性機會，新網(wǎng)紅的映現(xiàn)變得更加追求個體特殊性，也更加隨機。
上文中的兩人可能成為新晉頂流，究其原因，一方面兩人在直播賽道中都是比較格外的存在，鑒寶本是一個極具稀缺性的行業(yè)，潘宏的嚴肅訓狗方式在一眾以心理輔導為主的寵物治療賽道也別具一格，直播內容恐怕給用戶帶來新鮮感，也是平臺方所需要的內容。另一方面，他們自身就是愛玩梗的人，在直播對話里，對于網(wǎng)友們拋出的抽象問題，他們會主動接梗調侃。
之前潘宏和聽泉賞寶的抖音介紹里，分手寫的是「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很顯然他們并非這兩所學校畢業(yè)的，在聽泉賞寶被疑惑學歷后，他又把學校改成了女子中學，正符合抽象的特點——用戲謔解構嚴格。
現(xiàn)時潘宏和聽泉賞寶的直播間中，連麥玩梗的人占比越來越高，遞增的抽象氛圍吸引越來越多人增補這場狂歡，主播和用戶配合完成這一「行為藝術」。
相較于主動成為抽象一環(huán)的潘宏和聽泉賞寶，小英是被動填補抽象大軍的。2023年底，帶著兩個女兒在云南農村生活的楊早英，開始在抖音記錄自身的生活，并起名「小英一家」。
在小英的視頻中，她用天氣預報音樂當視頻bgm，用云南方言「么噶，姐妹們」當作固定開場詞，穿著不符合大眾審美的衣服拍變裝視頻。
艱苦生活中的荒誕每天讓網(wǎng)友對她充滿了好奇，她曾用洗衣粉腌臘肉、把米酒當正餐，干活累了在田里躺到就睡。在大眾認知里，這種物質并不充裕的家庭，本該生活得精打細算，但小英身上的「迷糊」卻消解了苦難感。曾有網(wǎng)友說，希望小英不要塌房，小英答復，「你不要這姿態(tài)說，我的房子好好的，怎么會塌呢?」
小英似乎存在一個獨立的精神世界，她那些「無厘頭」的行為和語言給網(wǎng)友們提供了戲謔和玩梗的空間。同時對于外界的評價，小英浮現(xiàn)出的態(tài)度是并不在乎，即便有人糾正了她生活常識的問題，她也沒有要改變的意思，也是因此，小英被評價為「先天抽象圣體」。
小英身上「非通例」的特質，我們在另一抽象代表，說唱歌手諾米身上也能看到。
4月，說唱歌手諾米寫的歌「謝帝謝帝，我要diss你」在短視頻平臺風靡，跟說唱歌手相反的樸素外形以及聽起來并不專業(yè)的說唱技巧，讓諾米成為網(wǎng)友們玩抽象梗的新目標，MV中成都一小區(qū)內的健身器材被戲稱「成都迪士尼」并吸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打卡。
這些短視頻頂流身上一個共性是，他們都是「非標品」，每個人都有極端且鮮明的人設。
短視頻「考古」盛行
和上文提到的網(wǎng)紅們不同，黃磊的豆角梗并非其個人和節(jié)目原意，而是以考古為形式被再解讀。
起因是有網(wǎng)友翻出黃磊早期在綜藝《向往的生活》中，堅持自己曾經(jīng)炒熟了豆角導致宋丹丹和他一起食物中毒，繼而觸發(fā)了大家對于他廚藝的犯疑，并扒出更多他做飯的視頻。跟他一起錄制綜藝并多次夸贊黃磊廚藝的何炅，也被網(wǎng)友們開玩笑說是「異食癖」。
以后，大家開始對這些內容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自身設定劇本重新解讀。譬如截取何炅「面露邪惡」的表情，調侃何炅對黃磊的捧殺是「邪惡梔子花計劃」;宋丹丹有一次錄《向往的生活》時，黃磊又做了土豆燉豆角，網(wǎng)友卻截出土豆是發(fā)芽的，并給黃磊送上「絕命毒師」的稱號。
關注到這一內容傾向的營銷號們主動擴展這一潮流中，成為短視頻抽象文化的助推劑，不少以前的電視劇臺詞和劇情被重新翻出來調侃。《花非花霧非霧》中的臺詞「驕傲的葉凡」「因為我太驕傲了，像一只枯葉蝶」成為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新梗;人們開始調侃《公主小妹》為浪漫在雨里吃飯、《情深深雨濛濛》中如萍用接吻代替手術麻醉劑這些不貼合實際的浪漫化劇情。用戶們自嘲，「怪不得我愛玩抽象呢，我就是小時候愛看這些把腦子看壞的。」類似的，還有大小S老歌MV源于抽象直行的歌詞引起模仿潮。
抽象文化上桌，其背后無法忽視的背景是，今年長視頻內容整體在萎縮。
相較于去年的電影超市的火熱，今年春節(jié)檔后的幾大熱門檔期都顯出不佳，只有《抓娃娃》一部爆款電影。去年暑期檔的《孤注一擲》《消失的她》《封神首部》等電影帶來了大批的內容提供，抖音上關于這幾部電影主話題播放量送別為250億次、145億次和241億次，目下年最火的《抓娃娃》僅有128億次。
劇集方面，臨近年末還未映現(xiàn)引起全網(wǎng)討論的爆劇。過去兩年，劇超市場相對繁榮，2023年和2023年開年，分別有《人世間》和《狂飆》這樣收視率均破3的現(xiàn)實主義題材。古偶類型，2023年的《蒼蘭訣》和2023年的《長相思》第一季帶火了王鶴棣、檀健次、鄧為等一批演員。
這些內容也帶動了UGC用戶的活躍度，在抖音平臺，《狂飆》登上246個熱榜，全站投稿194萬條視頻，《蒼蘭訣》百萬點贊視頻31條。
今年頭部劇集的提供量有明顯的下滑，云合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展現(xiàn)，截至當前，今年全網(wǎng)劇集有效播放量超過20億的僅有《墨雨云間》《慶余年第二季》《玫瑰的故事》三部，而2023年有七部。《慶余年第二季》37支百萬點贊的視頻中，其中30支都來自官抖，外圍的UGC賬號點贊過百萬的僅有7條，用戶的參與度也有所降低。
綜藝集市除了綜N代外，抖音話題熱度最高的是今年的三檔喜劇綜藝《喜人奇妙夜》《喜劇之王單口季》《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但主話題播放量加起來不到200億，對于長視頻內容的效用杯水車薪。
看成此前嚴重內容供應的長視頻內容蕭條，上游提供不足，而「考古」其實一直是短視頻內容的一大類型。此前的網(wǎng)友們樂此不疲地解讀《甄嬛傳》《知否》，以及今年重新被群嘲的《如懿傳》，這種用刻下的視角重新去解讀過去的內容，都是在考古。
不同的是，抽象成為了新的短視頻考古視角，這種視角的特點是以「我」為主體，更強調自我輸出，弱化客觀性。比如上述的解讀何炅對黃磊的夸贊是「邪惡梔子花計劃」，以及把黃磊試圖自證廚藝的行為，解讀為「追著宋丹丹殺」，相較于莊嚴的價值輸出，抽象視角更多的是調侃和取樂。
時代情緒的出口
抽象的調侃并非是惡意中傷，而是在用戲謔來解構肅穆。人大報道學教授劉海龍曾在B站公布視頻談抽象文化的興起，核心是通過估計違背來引起關注。
潘宏直播間里看似首要的行為問題，動因能夠只是簡單的沒吃飽、沒睡夠;小英之所以被稱為「先天抽象圣體」，在于她的行為邏輯非例行。
在劉海龍的視頻評論中，有人留言「我極度喜歡一句話:年輕人的聊天不是段子就是圖片然后剩下一堆人在復讀中間還時不時穿插幾個自言自語的，給人感覺像是進了精神病院。」
這種自嘲是當代青年自我表達的一種形式。抽象就像一個情緒的轉化器，輸入負面情緒，用娛樂化的形式輸出。
這種負面情緒并非瞬時情緒，也不僅僅發(fā)生在個體上。
抽象文化興起初期，視為一種亞文化，李贛直播間那些「嘴臭」的游戲群體，參與者大都是社會的失語者。經(jīng)濟下行、就業(yè)難等現(xiàn)實問題使得整個社會充斥負面情緒，這種壓抑需要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
年輕人常掛在嘴邊的「反內卷」「淡淡的死感」是這種情緒的自我消化，「抽象文化」則是情緒向外排出的體現(xiàn)。相較于以前如「雞你太美」這種干脆的攻擊，抽象的惡意往往被包裹在玩笑中，且調侃對象浮現(xiàn)出隨機性，不論從法律如舊道德層面，都是一種情緒釋放的「安全牌」。
抽象是一種參與式文化，抖音、快手、小紅書等UGC社區(qū)看成現(xiàn)時最主流的內容交互平臺，自然成為抽象文化的傳播主陣地。經(jīng)過參與這種抽象的狂歡，一群孤獨患者找到群體認同感，隨著參與的人越來越多，抽象文化從亞文化被推向新潮文化。
但不同于有不少的前衛(wèi)文化，抽象本質上是不產生內容的。抽象會摒除語境、背景，只截取作品中的一個碎片進行二次生產和解讀，創(chuàng)作者和參與者之間進行即時的情緒交互，這種內容放在更長的時間線上，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也就是說，抽象文化只為此刻的參與者提供一種情緒價值，而沒有可被保留或傳播的實際價值，這種戲謔有時甚至會帶來一定的傷害性。
心理學博主「完顏慧德」長相酷似上一代頂流三夢奇緣，網(wǎng)友們常以抽象的名義在她的直播間玩梗，她被惹怒后罵道「滾出去」，這句帶著口音的「拱出去」又成為了新的玩梗素材。對于參與這場抽象狂歡的人來說，他們只是在「找樂子」。但在紀錄片《完顏慧德很煩惱》中，完顏慧德對于這種玩梗很是困擾，甚至陷入了自我疑心「我這么一個心理強大的人，在那兩天也承受不了了。」
娛樂至死以后，抽象留給參與者的遺產照舊是空虛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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